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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(2 / 2)

  高兴说她也不知道。按说从构图来说,这些搭配不合适,但老爷子非用不可。

  “哎,老爷子估计那会儿心情不太稳定。经常今天一出,改天又是一出。这四件东西不是一开始就定了的,本来他放的是另外一件东西,忽然告诉我,得改,我只能涂抹了,重新加了这四样东西。”高兴一支烟吸完,烟屁股一弹,似朵火红色的小流星,飞去了旁边水沟里。

  “原先画的那件是什么?”

  “是个罐子吧,我记不太清了。”

  我和药不是同时愣了一下,药不是把卫辉老徐的盖罐照片拿出来,递给高兴:“是这样的吗?”

  “样子差不多,花纹可不一样。”

  我和药不是对视片刻,眼神都是震撼。我抓住高兴手腕,往车上扯,药不是很有默契地推开车门。高兴大惊:“干吗呀你们?”药不是道:“你得跟我们去个地方,这事很重要。”高兴瞪了他一眼:“有你这么求人的吗?”可还是主动钻进车里去了。

  车子重新从圆明园开回到了药来的别院。院门大锁紧闭,现在去找方震也来不及了。我们俩一咬牙,跟高兴说翻墙吧。高兴乐了:“把我叫过来是做贼啊?这可新鲜了。”

  她原来在美院估计也是翻墙出去玩的主儿,比我和药不是动作都麻利。我们三个强行闯过院墙,进入小楼,再度进入卧室来到那幅油画跟前。

  “是这幅吗?”药不然问。

  “没错。”高兴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
  “那原来那幅废了的画在哪里?”我追问。

  高兴呵呵一笑,摸摸我脑袋:“小家伙,没学过美术吧?”我“呃”了一声,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。

  高兴告诉我们,油画和水墨画不一样。油画的颜料会在画布上堆出凹凸不平的高度,所以若是画布上某处有问题,可以刮掉补画一层,把原来的覆盖掉。所以西方的很多油画名作,经常会发现画作之下还叠着另外一幅作品。比如法尔梅尔曾经有一幅《选首饰的女人》,面世时引起很大轰动。后来经x光检测,发现这是造假者在他的一幅废稿画布上重新作画,几乎骗过了所有专家。

  我听得津津有味,原来古今中外,造假者的手段都差不多。这一招偷天换日,和国内拿古代青铜碎片去重铸器物,如出一辙。

  高兴对药不是道:“你们想知道原画什么样是吧?”

  “没错。”

  高兴“腾”地跳上床去,她正好带着刮刀,开始在油画上咔嚓咔嚓地刮起来。我有点紧张地看看药不是,这么干,油画可就全废了。药不是双手抱住,严肃地看着。

  很快油画被刮掉了一大块,高兴拍拍手,扯起画布说你们看吧。

  我们凑近一看,发现在画布之下,果然另有玄机。随着大块大块的颜料被刮掉,画上药来的姿势完全变了,不再是举杯啜饮,而是身靠一件大罐,正是“三顾茅庐”人物盖罐。药来的双手姿势特别怪,左手的手背朝上,四指并拢往下弯曲,拇指压在食指上,右手的拇指、食指伸起,指着罐子比出一个“五”字。

  我和药不是,同时陷入震惊。

  药来左手这个手势,在早先当铺里经常用到。谁当东西,柜台朝奉会把钱搁到悔篾里——顾名思义,从悔篾里拿走钱,就再也不能后悔了。然后朝奉会用这个手势,把典当之物倒扣着拉进柜台——从这一刻起,东西就是当铺的了。所以这个手势,叫作朝奉扣。在古董行当里,也会用这个手势,表示交易完成,绝无反悔。

  而右手的手势就明白多了,指向盖罐,比出一个“五”字。

  两只手加在一起,意思再明白不过。扣住老朝奉的关键,就在于这个盖罐,而且这盖罐不是一件,而是五件!

  从前我和药不是只是模模糊糊感觉,人物故事罐也许和老朝奉有关联,现在终于确凿无疑。

  通向老朝奉真相的道路,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。

  我看向药不是,他也是一脸骇然,但和我的理由却不尽相同。

  他看向高兴,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:“我爷爷补画那四件东西的时候,可曾说过什么吗?”高兴想了想,回答道:“没特别说,不过他倒是提过,说这是你一片孝心,得画得精致点才行。”

  一声沉重的叹息,从药不是的嗓子里滚出来。我和高兴还没反应过来,他“咕咚”一声,双膝跪在了地上。

  我赶紧去搀,药不是却跪得纹丝不动,声音因激动而沙哑:“从前,每次我来爷爷这里玩,他都会给我讲一件淘买古玩的收藏故事。这四件东西,恰好是我最喜欢的四个故事,也只有我才听全过。”

  我一下子听明白了。

  这个暗示非常明显,也非常巧妙。

  一个懂古董的人,会很自然地把注意力放在古玩上面。只有不懂古玩的人,才会抛开器物去看待这幅油画。

  只有药不是才知道,哪四件古玩是药来心头所好。

  只有他的前女友高兴,才知道油画底层还暗藏玄机。

  在这重重限制、重重过滤之下,能发现油画奥秘的,只能是药不是——其他任何人都绝不可能。

  这分明是一份留给药不是的定向遗嘱,药来在临终之前,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远在国外、拒绝继承家里衣钵的孙子身上。

  他始终不曾放弃对药不是的期望,这期望甚至超过了药不然。

  药不是此时的心中激荡,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
  高兴跳下床来,和我站开几步。药不是恭恭敬敬向这幅被损坏的油画磕了三个头,个个都非常响亮,额头一片青肿。但他一直没哭,即使嘴唇一直在颤抖,也没有眼泪流下来。高兴摇摇头,小声嘀咕:“这家伙总是这样,没劲。”

  我们三个连夜离开别院,临走之前,索性把这幅油画也一起搬走。

  这幅油画已经被剥开了,任何人进来,都会发现其中的奥秘,因此绝不能留。好在这处别院平时来的人非常少,只要三天没人来,就不会露出破绽。高兴说只要三天时间,她就能给修补完整。

  我们带着油画,去了药不是下榻的华润饭店。

  一路上我整理了一下思路,现在情况很明朗了。这个青花人物故事盖罐,一共有五件,与老朝奉关系密切。“鬼谷子下山”是第一件,“三顾茅庐”是第二件,还有其他三件人物罐,不知所踪。

  这五个罐子之间,一定隐藏着和老朝奉密切相关的东西。

  我们仨进了房间,药不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掏出小药瓶给自己吃下一粒,脸色有点不对。高兴拍拍他肩膀,说这毛病去美国也没治好啊?然后给他烧了点水。

  水还烧没开,药不是忽然开口道:“我爷爷,曾经给我讲过那四件器物的故事。我想应该让你知道。”

  药不是坐在沙发上,声音疲惫,但却目光灼灼,充满了昂扬的斗志。

  第三章 “三顾茅庐”青花罐